雷蒙德·卡佛,大多数读者并不太熟悉这个美国作家的名字。在我们的文学史教科书上,海明威似乎是最后一个西方作家,而当雷蒙德在美国文坛崭露头角时,已经是海明威去世三十年之后了。
接触过文学的人都知道,海明威是用一种透明的文体写作的,就是那种照相机般的新闻体的简练文字,即使在他活着时,这种文本形式已经成为美国文学的一种最为常见的写作方法,即便是一个二流作家,也熟练地掌握了这种技巧。因此,后来的作家便尝试着改变,运用超文本的写作形式来表现内心那个庞大而复杂的文学世界,像托马斯·品钦、约翰·巴斯等等,往往创造出一个繁复多变、迂回曲折的文学迷宫,而文本可以是真实的历史,也可以是虚构的,可以是梦幻,也可以是教义问答,这些文本材料相互穿插,让人如坠五里云中,不辨真伪。我读过的《万有引力之虹》便是典型的代表,要读这样的作品,你要把此前建立起的那种四平八稳的文学概念全部抛掉。
文学的发展同世事一般总有轮回,当读者厌倦了捉迷藏式的自我写作时,一种被称为“极简主义”的文学形式便悄然兴起,而代表人物或者创始人便是雷蒙德·卡佛。但雷蒙德·卡佛似乎并不认同这个又称之为“肮脏现实主义”的标签。
雷蒙德·卡佛的人物与修辞的贫瘠与海明威相比有过之无不及,卡佛瘦骨嶙峋像吝啬鬼一般的文字似乎是他困窘一生的真实写照,他如一个下层的蓝领工人辗转美国各州,做着清洁工、看门人之类的工作,带着全家人在贫困线上为生计奔波。他总是坐在借来的房间里,随时担心坐着的椅子被人拿走,因此他只能写一次就能完成的短篇小说和诗歌,而且一篇小说往往要删减十五到二十次,一个四十页的初稿最终也就只剩下一半。如此毫不宽容的刀劈斧剁,是他对沉默的尊重与无言的理解,也真正实现了“少就是多”的艺术真谛。
自海明威开始,“张力”便成为了美国短篇小说的特色,无论是海明威的《尼克故事集》,还是塞林格的那些更具内在张力的小说,都能读到故事之外的很多东西。卡佛说:“是什么创造了一篇小说中的张力?在一定程度上,得益于具体的语句连接在一起的方式,这组成了小说里可见部分。但同样重要的是那些被省略的部分,那些被暗示的部分……”这实际上是海明威那条道路的延续:只要你自己清楚省略掉了什么,那么省略什么都没关系。
因此,空白的叙述实际上是更为真实内在的叙述,当我们读到卡佛的名篇《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到底在谈论什么》时,遭遇到很多灰暗的地带,譬如男女主人公谈论他们的婚姻对象时都有部分的晦暗不清,这就需要读者自己去填补,或许你会循着不同的线索发展出不同的故事。而在卡佛后期的作品《大教堂》中,主人公依靠盲人的手指触摸到了真实的大教堂,从而内心里也看到了一丝光明,复杂的心理活动仅仅通过冷淡的近乎白描的文字表达出来,可谓一字千金。这便是短篇小说的魅力,也是它的真正价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