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步入不惑之年之后,我似乎越是不能拒绝那片竹林的诱惑。或许那是一种潜入灵魂深处的憧憬与向往。我常常梦见那一片茂盛的竹林。

　　这些年,不管我以何种理由和借口对自己的“争取一年读一本好书”的计划的不能实施作开脱,我都不能原谅我自己。因为工作的关系,因为主编一种所谓的文学刊物的关系,我在这几年里差不多每年都读上上百万字的文稿,有时候读得眼涩眼疼,甚至读得头痛连带着牙痛。越是做这样的工作,我越是希望能够在一个下雨的日子里捧读一本我想读的好书。哪怕这本书只有二十几万字、甚至只有十几万字。但是,我却不能够。

　　过了而立之年之后,争取一年读上一本好书。这个目标与要求乍看起来似乎很低很低,但是我却常常做不到。我敢说,像我一样步入中年的人,能够持之以恒地做得到认认真真地一年读一本好书的人并不多。如果有,那一定是一位让我真心敬重的人。

　　多少年了,我一直都向往着这样一个地方,那应该是一片茂盛的竹林,在那片生长着一竿竿修竹的园林里,有一曲小径,在那一曲小径的旁边有一条石凳,我就躺在那一条石凳上捧读我喜欢读的一本薄薄的书。当我读累了的时候,我起身在小径上走一走,再望一望参天的修竹枝梢处蓝天的空远与白云的悠然,听一听远处的鸟鸣或哪一位白须飘逸仙风道骨的长者弹奏的隐隐约约的古筝曲———那肯定是一支我叫不上名字的,悠扬婉丽抑或是低沉悲怨但却能打动我心弦的曲子……

　　当然,即使是沉浸于那样一片清静美好的墨绿墨绿的竹林里,我的心情也肯定有郁闷的时候。那种郁闷的到来常常是无名无由的。而每当我胸中的那种无名无由的郁闷向我袭来的时候,我都能够无所顾忌地扯起嗓子大声地喊起来:“啊……”我要喊出我胸中的浊气,喊出我胸中的郁闷,然后重重地吸一口清新与正气,以壮我胸怀壮我胆气。

　　我知道,在那一片竹林里,我的那一种“啊……”的喊声肯定是粗俗的,一种被真正的读书人认定是粗俗的。一种不堪入耳的粗俗。可是,我不能太压抑太压抑我的情感,我不能太扭曲太扭曲我的灵魂。我向往那种清新幽静的环境下的读书,或者说得干脆一点,我向往一种自由自在没有强迫和灌输的阅读的状态与境况,但是,我也不能去拒绝那种从郁闷的心境中冲破出来的高声呐喊,不能去拒绝那种心存不平嫉恶如仇的“粗俗”。

　　在那片墨绿墨绿的竹林里,当我喊出我胸中的郁闷和不平之后,我会感到很轻松很轻松的。我复归平静的心境和平常的心态,我再或坐或躺地读我喜欢读的书。那本我喜欢读的书的文字所表达的,也肯定与我向往的那片竹林有着相似或相通的意境,清新、幽静,如观竹叶的墨绿,如倚竹干的气节,还有如仰望枝梢处蓝天的空远、白云的悠然,更有如闻那似曾相识却又无曾相识、似曾真实却又飘渺虚无的远处的筝音或琴声……尽管我知道,我读了二十多年的书不曾遇到过这样一本好书,但我仍然希望在我今后的生命里能读到这样一本令我宠辱皆忘、心身融入的书。就像我明明知道我不能拥有那样的一片竹林,却又偏偏向往能够拥有那样的一片竹林一样。

　　我知道,那一片遥远的竹林,只是我的一个梦想。我不能去为这样的一个梦想而奋斗,但我却要为这样的一个梦想而梦想。我觉得拥有这样的一个梦想比拥有这样的一个现实,其实是更幸福也更有意义的。因为我认为,在如今这个世界上,思想的自由远比身体的自由更重要。

        ◎北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