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长久地寻找过一只麻雀。
那是许多年前,从村庄青石板铺就的巷子,到村后那片绿色殷殷的丛林,我奔跑的影子追逐着一个飞舞的名字。一路狂奔,我看见,一群又一群麻雀擦着黄昏的边际,在我头顶的上空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晚霞翻卷,暮色苍茫里,越来越重的夜色让一个少年的忧伤无处逃遁。
那是一只怎样的麻雀啊。
堂叔家的二哥送给我时,它的羽毛还没长出来,它幼小的身子缩在一个纸篓里,一副嗷嗷待哺的神情,样子可爱极了。
在我的精心喂养和呵护下,那只麻雀开始渐渐长大。当有一天,能够飞翔的麻雀开始围着我盘旋起落时,我九岁的天空便注定会被一些飞翔的词语填满。
自小被我喂养的麻雀,没有自己寻觅食物的习性,通常,有半天我不喂它,它就要围着我啼叫不已。
我有一只好玩的麻雀,这事在村里的小伙伴中间越传越神。有一次,大我两岁的二柱给我说,你把这只麻雀给我吧,我没有同意。二柱又说,我让小梅和你玩“过家家”总可以吧。二柱是我们孩子中的“王”,每一个“王”的身边总该有漂亮的女孩和随从吧,不管这个“王”是大是小。我没有因小梅的诱惑而放弃我的麻雀,而小梅,却因为我有一只好玩的麻雀,在某一天,忽然转变了对我爱理不理的态度,从此,天天和我在一起玩了。
一个雷雨的午后,我的那只麻雀忽然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我找遍了村子的大街小巷,也没有发现它的踪迹。
第二天,五岁的狗蛋用线拴着一只扑棱惨叫的麻雀在街上玩,我拿过一看,正是我的那只。麻雀虽然还在极力挣扎,却已是奄奄一息。我问狗蛋,狗蛋说是二柱给他的。盛怒之下,一向畏惧二柱的我,终于和二柱来了一次决斗。直到今天,我的身上依然还残留着那次决斗留下来的痕迹,当然,二柱的鼻子上也永远地留下了我牙齿的印子。
谁也不会想到,我的那只麻雀会奇迹般地活下来。
痊愈后的麻雀不再天天围着我转,它时不时地自己寻觅食物吃,有的时候,它还会望着远处天空里飞过的鸟群,长久地发呆。而此前,它是从不屑于留意身边飞过的每一只飞鸟的。我想,一定是因为二柱弹弓里那枚飞出的石头使它的大脑受到了刺激。
一个黄昏,那只麻雀,先是毫无征兆地围着我飞了三圈,然后鸣叫着,头也不回地加入了一群麻雀的行列,远远地飞走了。循着一群麻雀的影子,我一路追到了村后的那片丛林,天似苍穹,笼罩四野,渐次浓重的暮色中,我看见一群又一群的飞鸟在我的视线里正无尽地飞逝,但却没有一只麻雀肯为我的呼唤而停留。
多年之后,当我站在三十岁的岸边,回忆起那个残阳似血的黄昏,我的情感里总有一种悲恸的成分。我知道,当初,我们曾是怎样地伤害过一只麻雀的感情啊,山村依旧,物是人非,少年时围绕着那只麻雀,和我有过纠葛的二柱,现在已是某企业集团的总裁了。而关于小梅,据说去了南方。而少年时一些成长的痕迹已或多或少地框定了一个人的人生轨迹。
那只飞逝在我少年天空里的麻雀,我再不曾见过它,在我记忆的天空里,它好像还在不停地飞,穿透岁月,飞向永恒,因为,它的灵魂是和飞翔永远连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