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浓了,女人的心走了。
女人梦想一套大红衣服。穿着红衣红裤过年,走东家,串西家,俊死了。
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穿一身红衣服出娘家门,吉祥,漂亮。可她的那位欠了一屁股债。结婚时她只穿了件红棉袄,穿条青色裤子,丑煞咧。为了那个梦,新婚不久,小两口就离开家,跑到百里外的城里来摆摊裁缝衣服。有了钱,不光给你买红衣服,还买红皮鞋穿呐。他说,打扮得她什么时候都像个新媳妇。
忙着,盼着,走过春风,夏雨,秋霜。雪花儿飘了,兜里也没有挤出她的红衣服钱。
案板上一套红衣红裤闪耀着夺目的光辉。女人叹了一口气,把目光伸向门外。
进了腊月门,顾客们把做好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取走了,就剩下这套了。开始她担心人家取走。这几天她怕了,怕人家取不走这衣服,不能回家过年。
衣服的主人说好年前来取的,还说过了年就结婚,还说最迟今天上午。真是的,都晌午了,还不见她的踪影。
“哎,回家先去你家还是去俺家。”女人掠发微笑着和身旁的他搭讪。“你说吧。”“叫俺说,就先去俺家。腊月二十三过去了,出门子的女人不能进娘家门了。下了车,到俺村口望望俺娘家的门......不!没人的话,俺就悄悄到娘家屋后走一趟,听听俺娘的声,转身就去你家。中不?”望着门外,她自言自语:“好几个月,没见着俺了,娘不得怎么想俺来?”
这些日子,女人总梦见娘,梦见乡下过年的热闹。真想长个翅膀飞回家,管那女人结婚不结婚的。又一想,自己结婚没捞着穿一身红衣服,那个滋味她是知道的,一辈子都不好受。一个难受给了别人就成了两个难受,自己难受不能让别人也难受。娘说,这叫行好。想着,想着,女人偷偷瞥了他一眼,咬着下唇对他说:“哎!这套红衣服。那个女的最好不来取了。”男人瞪起惊异的眼:“你……”“俺就……”她做了个动作。“我们再穷……”她娇嗔地冲他鬼脸:“傻子,你把俺看成什么人了?借她穿穿不行吗?又不给她弄脏了。她不取走,俺就穿她的,就穿!哼!‘身穿大红袄,头戴一枝花’……”女人哼着,听他在说:“你不回家过年了,要不,你先走———”“净瞎出主意,俺那也不去,和你永远不分开。”她走过去,抱着他坚实的脊梁,把脸贴了上去,闪着泪花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门口。
眼瞅着,太阳下山了。红衣服主人不会来取她的衣服了。小屋里的裁缝小两口不能回家过年了。
四周很静。沉重的夜幕慢慢落了下来,鞭炮声越来越密了。“来,穿上,过年……”男人手里拿起案板上红衣红裤。“中!”女人的脸红得灯笼似的。穿着,边说:“过了年,俺就给人家脱下来。”
女人揽过圆圆的镜子,里面映出一张羞涩美丽的脸:“哎,过来,给俺擎着点呀。”女人前后左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幸福着,微笑着,美极了。
突然,“怦怦”门响。“对不起啊,来晚了。”女人尴尬得脱下红衣裤,给进来的姑娘包好。姑娘接过衣服,羞涩地说了声“再见”,眨眼,不见了。
一身平常衣服的女人站在门口。远处鞭炮爆炸的光,如同射电灯闪烁到她的脸上,几颗晶莹得泪珠滚出大眼,滑进腮边深深的酒窝,静静地流过瓜籽般尖下颏,一滴,一滴,滴着,滴着……
◎官旭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