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和孙贵颂先生同龄的杂文家们,仍能坚持写作的,已经不多了。而贵颂先生却仍能笔耕不辍,让我万分钦佩。他极其平静的写作心态,极其执着的写作态度,弥漫在文字的气息之中。这只要细细地品读他的文章,便能真切地体验到。我一边读着他的杂文,一边禁不住地想,他肯定是把杂文写作当成一件严肃的事业来干的,也许在他的心中,还有着“文章乃经国大事”的那种想法,否则,便无法理解他何以坚守了这么多年。

　　只有在平静的心态下才能认真思考,才能有反思。杂文写作尤其如此。正是在这种平静的心态下,孙贵颂先生的杂文反思了很多东西。他的思考是极有力度的,这种思考通过他作品的批评性充分地传达出来了,无论是社会批判、文化批判还是人性批判,他的作品都颇为深刻。贵颂先生的文字外柔内刚。如果说此前我对他的印象只是一个谦谦君子的话,读了他的这本文集后,我对他建立了更加清晰完整的印象:他不仅是中国传统定义下的谦谦君子,更重要的,他是一个极具现代意识,能用现代社会的文明标准看待问题、分析问题的人。贵颂先生反复强调他没有出过国,那他的这些思想得以确立,便只能来自广泛的阅读和深入的思考,来自对社会对历史对文化对人性的深刻观察和剖析。“文章合为时而作”,孙贵颂先生的杂文,有很强的现实穿透力,能够看出,他内心里一定是想改变点什么。于今,做一个洁身自好的谦谦君子式的“消极自由主义”者并不难,但要做一个“士不可以不弘毅”的“积极自由主义”者,担当起某种文化责任,必须首先超越自我,超越狭隘的世俗偏见偏爱,这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既取决于一个人的自我反省能力,也取决于对抗流俗的勇气和智慧。孙贵颂先生用他的作品证明,他努力了,而且正在努力着,一点也不落后于那些坐真皮沙发站红地毯的精英们。

　　启蒙运动以后,人类进步的那一翼,威权日渐冰雪消融,个人价值、尊严和权利的张扬成为文明演进的主线。我们的时代虽然比过去开放多了,但我们大多数人其实仍然生活在“咱中国”自己固有的逻辑里,我们的很多是非观价值观,我们的文明水准道德水准,都不一定是最正确的和最好的,如果对此没有清醒的认识,那我们就和活在中世纪没什么区别。孙贵颂先生的杂文告诉我,他是一个异常清醒的人,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从他的杂文里,我们看到了不同于一般人的是非观价值观,看到了对我们自已文明和道德某些侧面发自内心的厌恶和批判。这种写作取向,让我感觉到,胡适鲁迅那一代人留下的新人文传统,依然血脉未绝。其实,我们不可能每个人都像胡适那样,沐浴在新的文明里脱胎换骨,以崭新的政治和文化人格担当改造社会的道义责任,但在信息流动越来越快捷的时代,我们社会的演进应该更快一点,这完全可以从个体的努力开始。孙贵颂先生的写作,或许也是这样的一种实践。

　　贵颂先生是一个平凡的人,他虽偏居小城,但有着思想者的从容大气。多年前我就是他杂文的热心读者,他的《“发扬”的民主》、《中西象棋差异论》等杂文,很早就留在了我的阅读记忆里,至今难忘。从这本杂文集可以看出,孙贵颂先生不断地超越着自我,他的写作已经呈现出了阔大的气象,这真的很让我羡慕。贵颂先生嘱我为这本杂文集写几句话,但对我来说,正襟危坐地写序是万万不敢的,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读后感吧。

　　报上说湘西有一个老画家,几乎没有走出过乡土,这位画家终生执着地追求自己的艺术理想,当有一天外界发现了他,才知道他的艺术水准当今已经很少有人能企及了。作为一个严肃的写作者,孙贵颂先生不可能有这样的功利心,否则他根本不可能严肃下去。我想说的是,以他的人生历练,以他读书写作的勤奋执着,以他平和淡定的生活态度,他的杂文写作一定会在杂文史上留下浓重的一笔。

　　(本文有删节)

        ◎张金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