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我眼睛近视得不行,父亲怕影响我的学业,决定带我到县城配眼镜。
如果不是为了省下来回十二元钱的公交车票钱,我们完全可以乘公交车去县城。但在十五年前,二十多元钱就可以配到一副不错的眼镜了,于是,父亲决定用自行车载我到县城。
二十多里的路程,四十多岁的父亲就用家里那辆半旧凤凰载着我。巅颠簸簸,一个小时之后到县城时,父亲后背的衬衫已渗出丝丝汗迹。把车子放在医院门口,等我戴上配好的镜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出来,我们那辆半旧的凤凰车已不翼而飞。
父亲焦急得像一头拉磨的驴子,在询问了一圈人之后,他判定我们“凤凰”再也不会回来了,便拉着我,头也不回地走出医院的大门,仿佛偷车贼就是我们自己似的,他抬不起头来,脚步快得让我难以跟上。而我的内心却不是滋味,配眼镜花了钱不说,还累得家里丢了车子,更让父亲在众人面前觉得难堪。怎么办?还要赶回去吧?我真想让父亲一个人坐车回去,而让自己一个人步行走回去,可是,可是我不知道回家的路。
正在我这么想的时候,父亲突然转过头来问我:“没车了,你坐车回去吧。我还有点事,等我办完事再回去。”
“等你办完事再一块回去吧。”我有些央求地说。
“不行,你先回去。”父亲说得很果断,不容我再罗嗦。“我把你先送到车站,你等到车来就上去,先回家。”
“那我走回家吧。”
“干啥?家里就缺这几块钱?”父亲的眼睛气得像牛眼,似乎要把丢车的气全出在我的身上,我知道,他还在为丢了车子而生气。
到了小车站,父亲把我带到回家的站牌前,又掏三块钱给我,叮嘱我车来就回家,不要乱跑。
说完,他就走出车站,在灰色的人流里东西望了望,然后就消失了。
那天晚上,等到月亮升到院东那棵小毛桃树树梢的时候,父亲才疲惫不堪地回来。看到母亲准备好的酒菜,他一句话也没说,坐下摸过酒瓶,自斟自饮。我在里屋,透过纸做的珍珠门帘,看到父亲一口气喝完大半瓶酒,眼泪便落了下来。
当母亲把我给她的三块钱掏出来放到桌上,告诉父亲我是自己一个人问着路走回来的时候,父亲把酒杯往桌上一掷,大声骂了一句:没出息的东西,不就三块钱嘛!
那晚,父亲醉了,而我,失眠了。
后来母亲才告诉我父亲那天迟归的原因。我当然知道他会像我一样步行回家,但我没有想到的是他会在城里为那辆半旧的“凤凰”找到天黑。
以后的课堂上,每当我戴着那生平配来的第一副眼镜清晰地看着黑板上的字迹时,我便会时常流下泪来。因为,我看着看着就会想到那辆丢失的自行车,而我的两个镜框,就像那丢失的自行车转动的车轮,转出父亲在县城找车时疲惫的身影。
◎仲达明